这是一个暖阳高照的冬日午后，倪莹抱着一堆仪器走进实验室，实验室的窗帘没有拉严实，细碎的闪着金色斑纹的光线从缝隙里跳跃进来，倪莹穿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她是工大的研究生，攻读材料科学，还有半年就要毕业，此刻她正在准备她的毕业论文，她摆弄着那些陪伴了她七年有余的瓶瓶罐罐，叹口气，之后便集中精力，心无旁骛地投入了实验中。
窗帘外的太阳渐渐西斜，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倪莹结束了一个实验的操作，将数据一一摘抄在笔记本上，她脱下防护服，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酸胀的脖子，松动了下筋骨，她拉开实验室的大门，穿过一条逼仄的走廊，工大是上世纪初建校，一晃眼已是百年身，很多建筑还是红墙结构，夏天的时候，墙外挂满了爬山虎，如今深秋已过，爬山虎枯萎成干瘪卷曲的条状物，倪莹从走廊上一个又一个的门廊前穿过，最后抵达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有咖啡机，在这样一栋古色古香的红墙绿瓦的古建筑里磨上一杯黑咖啡，再搭配两片夹着火腿的全麦面包，倪莹觉得啼笑皆非，很多时候，她都是冷冷的，她的研究生导师曾经在别人面前评价她，说她就像是一块沉在深海中的寒玉，即便是在烈日当头的酷暑，靠近她的身侧，都能感受到通体的寒冷。
听到那个评价的时候，倪莹也是啼笑皆非的，她了解自己，她并不是真的冷，她只是觉得没有意义，自她懂事之后，她时常觉得没意思，她常常张开手指，对着天空，想象时间正在指缝中溜走，她记得小学老师教她背得古诗，那句古诗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那时候她便觉得疑惑，疑惑于时间的意义。
倪莹喝尽那杯黑咖啡，又把一顿晚餐仓促吃完，她把杯子洗干净，发现洗手槽里堆着几只不知哪位不礼貌的师弟或师妹留下来的咖啡杯子，她顺手把那几只杯子也洗了，之后她没有再返回实验室，她去换衣室拿包，换衣室里空无一人，她走回走廊，走廊上也空无一人，冬天的夜晚，万籁俱寂，她的错觉再一次攀上她的大脑，时间的巨大钟摆在她眼前闪过，空气突然变得可见，层层叠叠的波浪在她眼前蔓延开去，她几乎不能呼吸，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环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她想要后退，却有一种引力将她往前吸噬，她哽咽难忍，那一刻，她突然天台清明，有一张脸，在光环的后面若隐若现，那张脸的嘴唇微微张开，倪莹便看清了他的全貌，那是一张男人的脸，须发皆张，不怒自威，他瞧着倪莹，倪莹也瞧着他，天边有冬日里绝不可能见到的闪电劈下，倪莹闭上眼，她忽然想明白，原来，她的一生，都在等待这一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倪莹，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别是做实验魔怔了吧？”
钟摆和时间化作的波浪急速消失，金色的光环缓缓合拢，光环后面的那双眼睛，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疑，他那样定定地看着倪莹，一直到光环合拢的最后一刻。
身后缠上一条胳膊，倪莹侧了侧头，是刘冉，她研究生班的同学，材料科学偏理科十分严重，班上二十个学生，只有她们两个女生。
刘冉是个咋呼的性子，她搂着倪莹，完全没注意到倪莹脸上的恼怒，她把倪莹前前后后晃了一圈，这才喜气洋洋地双脚并拢，宣布喜讯，“我把文哲拿下了。”
倪莹从懊恼转为哭笑不得，“那王帆怎么办？”
刘冉揉了揉脑袋，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她是天真无邪的，可天真无邪里总透着那么一股自私，她家境优越，不知人间疾苦，她对着倪莹摆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她摊着手，说：“我也不知道啊。”
两个姑娘搂着肩膀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一直到路的尽头，倪莹才回头看了眼方才她伫立过的那条走廊，夜色里的红墙古老寂静，墙下的参天大树在风中摇曳，有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树下积起厚厚的一叠落叶，远处的群山隐在暗处，只有起伏的轮廓隐隐约约，或许它们都看到了，或许它们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