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市长吴铁城读报时看到了新时社记者一月三十一日采访七十八师副师长谭启秀的采访报道，日本人没有遵守三日内双方停止军事行动的临时协议。谭启秀说，日本飞机于三十一日在真茹上空飞行投弹，我防军与之激战并击落飞机两架；另外，在浏河的出口处，有日军四艘军舰在那里游弋，我驻浏河防军用探照灯照射，只因浓雾弥漫不明军舰动向，因此没有向军舰开火，但我守军严阵以待。
吴铁城是亲自参加了在英领事馆由英美主持的军事调停会的，而且日本海军司令盐泽幸一也同意以三日为期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怎么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呢？他很严肃的去美国总领事馆找美国公使詹森抗议日军破坏停战。詹森不在，美国总领事克银汉告诉吴铁城，说詹森与一等秘书安格德去南京了，可能是同南京政府商讨在上海建立中立区的事。
吴铁城从俞鸿钧那里得知美英日法意秘密协商要把上海划为国际共管的中立区。他原以为欧美国家不会与横行霸道的日本人沆瀣一气，现在看来他们是一丘之貉。他对欧美日三方撇开上海市政府搞中立区甚为不满，这不但侵犯了上海的地方权，也侵犯了中国的主权。日本人不能单独以武力迫使中国驻军离开上海，想与欧美联合以和平方式达到目的，而这种和平方式对南京国民政府来说是有吸引力的。但令他不解的是，既然欧美日三方已达成默契，日本人为什么还疯狂增兵破坏停战呢？难道欧美国家想借用日本武力向中国政府施压，以求他们幕后的交易早日实现？还是日本人想以此为诱饵让欧美国家为其增兵拖延时间？吴铁城想去找蔡廷锴了解他对当前和未来形势的看法。
天，雨雪交加，但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他们大多是进行抗日宣传和募捐的青年学生，以工人为主体的义勇军也在街头巷尾巡视。快临近年三十了，停战时间不少人家认为天下太平，不打仗了。他们燃放鞭炮以示庆贺，也算是迎接新年的到来。但燃放鞭炮惊扰市民，人们会误以为是枪声，昨天市政府下了禁放鞭炮的命令，义勇军的巡视也有检查这方面的违禁情况。王亚樵的“铁血锄奸团”抓了汉奸游街示众，这些汉奸主要是一些见财忘义的粮商，他们禁不住日本人高价收购粮食的诱惑而把米粮卖给了日本人。吴铁城下令严惩汉奸，昨天杀了几个汉奸，有两个是郊区农民被日本人收买昨天偷偷摸摸到闸北放火烧民房，有一个是为日本人收过大米的奸商。
漫天的雪花飞舞，吴铁城满身雪花想穿越法租界的朱葆三路到真茹十九路军总部。但那里已不能过了，日本人昨天又在那条路上第三次误投了炸弹，法国领事柯克林派警务总监费沃里去日领事馆抗议，日领事白井康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只是对费沃里说，要他回去在法租界的屋顶上多插些法国国旗以避免再炸。法租界的民众对法国领事不能保障民众安全甚为不满，费沃里只好派警务人员在法租界进出的路口，街道上钉木桩，堆沙袋，砌堡垒、布电网，并声明，任何国家军人不得携带武器经过法租界。吴铁城乘坐的敞篷车在戒备森严的路口被挡住了去路，只好退了回来绕道而行，吴铁城抬眼看了看屋顶，屋顶上的确插了许多法国国旗，但这能不能避免误炸只有日本人知道。
当吴铁城来到真茹十九路军总部已是下午了，大雪仍在下，寒气逼人，但十九路军总部却很热闹，大伙都喜笑颜开的在那分发棉衣。蔡廷锴和区寿年、毛维寿、沈光汉三位师长站在雪花飞舞的操场上满面笑容地看着各师后勤部的人一车一车的运棉衣。看见吴铁城来了，蔡廷锴走过去招呼，区寿年三人各自随车队回驻地了。
吴铁城看到十九路军有了许多新棉衣，还以为是军政部看到十九路军打了胜仗补齐了军饷和物资。他高兴地说，军政部终于发了棉衣给你们了。蔡廷锴说军政部可没那么好心，这得感激廖夫人何香凝先生。廖夫人前天来战地慰问，看见许多士兵穿着单衣站在战壕里心里很难过，想不到不到两天时间就给我们送来上万套棉衣，这真是雪中送炭。吴铁城听了觉得很惭愧，说这些事本应是上海市政府来做的。蔡廷锴说，现在的政府和军队一样在百姓心中没什么威信，你要老百姓做这做那他们还不一定听你的。我们十九路军要不是挺身抗日，老百姓才不管你呢。吴铁城认为这话说的对极了，十九路军与日本人的这一仗打出了威信，得到了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而上海市政府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犹豫反复，甚至还做了些不应该做的事，吴铁城更觉得心中有愧。
两人为棉衣、医疗的事感叹一会，把话题转到当前的中心问题上，吴铁城说：“几天来日本人一直不守信约破坏停战，刚才我到美国领事馆去找詹森提抗议，克银汉说詹森同秘书安格德到南京找罗外长商谈把上海划为中立区的事，你说说这些美国佬背信弃义竟和日本人搞到一块，这叫什么事？”
吴铁城说的很慷慨激昂，仿佛受了欺骗一样愤慨。蔡廷锴说：“我们对欧美国家还是缺少了解，看看一百多年来欧美国家在中国做了些什么，把老账翻出来看看吧，他们的记录都是很不光彩的。但只要他们换上一副虚假面孔，我们就忘了他们的过去，指望他们来为中国主持公道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现在欧美国家对日本人也有不满，也说些谴责的话，但那只是强盗与小偷之间的争执，当他们利益一致了，就没有了争执，也没有了公理与正义。”
蔡廷锴态度严肃的像个历史课老师正在讲授历史。吴铁城为自己刚才的激愤露出几分愧色，蔡廷锴也抱歉的笑笑说：“我们还是不去谈那些傲慢的西方人，我们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面对现实，不管欧美一些国家怎样策划，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日本人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两人进屋坐下，所有电路都被炸断，屋里没电更显得阴冷，只有敞开门窗才有些许光亮，但寒风和飞雪会朝着敞开的门窗扑进来，挂在墙壁上的军用地图被风刮得哗啦啦的响。吴铁城望着地图说：“日本人不守停战信约，一方面大肆增兵，一方面又吁请欧美诸国出面调停，他的真实意图到底是战是和？”
“日本人不可能在其失败的情况下停战求和。”蔡廷锴说“日本人停战是为了再战。战前，傲慢的日本人做了错误的估计，他们认为我们不敢抵抗，即使抵抗也是鸡蛋碰石头，几小时之内就可以解决。但我们不仅扛住了，而且消灭了他们不少有生力量，故此他要停战补血，以利再战。”
吴铁城说：“那我们为什么要同意停战？一鼓作气把日本人打趴下不留后患不更好吗？”
“我们有这个能力吗？”蔡廷锴问“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日军虽遭受重创，但他们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就是不停战也能给我们以重大杀伤。日军的飞机、大炮，军舰都没有受到什么损伤，而我们只是在短兵相接中凭着士兵的不怕死精神给日本海军陆战队造成重伤，如果我们主动进攻，优势就变成了劣势，同意停战也是为了再战。你很清楚，我们应战是仓促的，是迫不得已的。同日本人打了一天一夜，许多问题都暴露出来了，伤员的救治，消耗弹药的补给，对后继战争的布局和考虑，如此等等都需要时间来解决，甚至可以这样说，我们更需要停战。”
吴铁城点头同意蔡廷锴的分析，他问：“你认为这场战争将会打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让蔡廷锴不好回答，因为从战争的一方来说，他不是战争的延续或终止的决策者。他受制于南京民国政府，贫弱无能的政府是很难支持军队把战争进行到底的，尽管将士们有这个决心。而战争的另一方日军却相反，他们是得到政府全力支持的。蔡廷锴感叹一声说：“我们作为军人守土有责，愿意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浴血沙场。但我们的政府会怎样考虑呢？他会全力支持我们打下去吗？开战之前，他们就想忍辱妥协。”
吴铁城看着一脸凝重蔡廷锴，掌握实权的蒋介石虽在“卅电”里表示对敌倭悍然相逼不能再忍，但蒋氏的为人吴铁城也是很清楚的。吴铁城沉默一会问：“假如南京政府不如我们所愿，十九路军能坚持多久？”
“战前我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应战，和日本人拼个鱼死网破。”蔡廷锴说：“仗真正打起来了，上海民众的抗战热情给我们很大的鼓舞和希望。”
吴铁城问：“如果日本人再战，会扩大范围吗？”